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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雅度骨科】蛇的被报恩

*其实是来自@喝酒烫头 找出来的因哥送女出嫁的光辉事迹



  雅度族的首领有两个儿子,一个女儿。那长子早已过了婚配的年龄,迟迟地不肯议亲。有一天,他下到田野里去,不知不觉走得远了,来到了一处从未见过的所在。


  那是一座森林,植被茂密,无一丝人为开拓的痕印。一个女孩儿坐在其中,容貌尚且稚嫩,已有着无关乎身份与地位的艳美;群星的瞳光停驻在她发间,她的衣裙是金和玉纫就的。


  这是一个舞女,且是最昂贵的那一种。但无论是哪样的舞女,都不该出现在荒野的丛林中。


  大力罗摩王子早已过了婚配的年龄,却仍是位年轻的王子,涉世不深,不知道山林里会生长出罗刹女。这些妖女长于幻化,常显出惑人的形,以诱捕迷途者——如果该迷途者恰巧还是一位王子,就更好不过。


  当然,即使曾有人教授过他这些知识,这件事的后续发展也不会发生扭转。毕竟,一位伟大首领的继承人要是对着一个很荏弱的、落了单的小女孩都提防不已,那就太不像话了。


  总而言之,大力罗摩开口问她:


  “你不怕吗?”


  舞女抬起头来,神态楚楚,透着可怜。她问:“您说的怕指什么?怕森林吗?森林里并没有人。有人的地方,我才该害怕呢。”


  原来这女孩儿名叫摩西妮,来自一座丰饶王城,长在市井之间,从小与商人和工匠们的孩子为邻友。只因她善舞,且生得美,声名闻于远近,终于为她招致了灾祸。


  “那些个大臣最是敏锐,连飞鸽遗落在天空中的一片风都逃不过他们嗅视,而卫兵则是他们延伸了的臂和指。尊者啊,他们就这样劫掠了我,要将我献入宫中。”


  她说:“我好不容易逃出来,为了躲避他们追捕,又往南方跑了不知多少个昼夜。就算森林里有吃人的罗刹,我也不敢再出去啦。就算敢,我也再跑不动了。”


  她抬起脚掌给王子看,姿态像是随时预备着要蹬他一脚。那片本该涂抹以朱砂的地方,装饰着凌乱的割痕、漫溢的血。大力罗摩从褡裢中取出药膏,偏转头。


  “好疼。我跳不得舞了。”她给自己上药时,一边还不忘伤感地抽抽鼻子。大力罗摩背对着她,隆起的肌肉比山岩还无言。她把药膏往旁边一抛,作势就要往他脚下扑。


  “尊者,庇护我。”她央求。


  大力罗摩眉头紧锁,正无声地动着怒。这位王子确实是涉世未深,第一次知道世界上还有如此无耻的行径。他思忖该如何为陌生的女孩儿讨还公道,全不防她会直接扑过来,以一股几乎是要一头扎进他怀里的气势,吓得他往上一弹。


  摩西妮在一千颗星星的掩映中眨了眨眼。


  短暂的惊愕过去,大力罗摩起身,扶着她的手臂,将她架远了些。然后他询问她,维持着礼节:“那欺辱了你的高位者,叫什么名字?”


  女孩儿马上说道:“听说他们将我劫去,是要献给难敌王子……”


  听到这个名字,大力罗摩紧握着战杵的手,不由得松开了些。


  难敌,他听说过这位王子,甚至见过几面。那是象城的继承人,如今正学艺于上师德罗纳之所。他犹豫了。


  “难敌王子勇武过人举止高华,且生得英俊,并非不堪为良配。”他从肺腑之中吐出建言,“而你美丽,合该配一位像他那般功绩累累的王子,教他为你谋一顶王后的冠冕。”


  女孩儿听着他的劝诫,扬起半边眉。在这小小动作下,有一个略显复杂的笑容正成形。她吞咽,喉头的骨节上下轻动,那段凸起不甚明显的骨下连着她更平坦的胸脯,也正起伏。有一长篇的讨檄就这样被她咽回去,代以一句简单补充:


  “献给难敌王子……的父亲。”


  大力罗摩睁开眼睛,终年不情愿受阳光照拂的双目失去眼睑保护,瞳孔缩窄缩小。不知为何,他同时也松了口气。


  “持国王?那不行!持国王他十分……”他本想动用“懦弱”这个词汇,然而做王子的礼仪到底是在最后关头唤回了他对长辈的敬重。他改口,转而说道,“……他已有了王后!”


  女孩儿连忙点头,涟涟地垂下泪来。她说:“正是如此,尊者。您应当怜悯我,请为我另寻一位丈夫吧。”

 

  大力罗摩便又发问了。他说:“你理想的丈夫,是什么样呢?这世上能超过难敌的王子可并不多。”


  “也未必非得是位王子或国王嘛。”摩西妮说着,隐蔽地剜了他一眼,“我是一名舞者,比起荣誉或建立于尸骨上的王权,舞蹈才是我的喜乐之泉。乐师也行,卖艺人也行,哪怕是条蛇都行,只有一条:他需供奉我如供奉女神,时时以舞蹈来令我欢悦。”


  大力罗摩笑了,把这当成是小女孩疯疯癫癫的傻话,并开始在他认识的王子们中回忆精通音律的那一些。一个可爱的女孩当然应该匹配一段完满的婚姻,怎么可以轻易地将自己许配给乐师,哪怕是一名宫廷乐师?


  然而在他的认知里,十全无缺的人只有一个。


  “你听说过奎师那吗?他是我弟弟。”灵光闪过大力罗摩头脑,像一片碎瓷合上另一片。这女孩给他的感觉和他弟弟如此相像,足可见天赐姻缘。他说,“我的坎哈容颜甚美,吹得一手好笛子,也具有舞乐的情致。你随我回多门城去吧,他见了你,定然喜欢。”


  他说出这话,信心满满,只因他这貌若天人的弟弟,从来是世间女子天敌。从小到大他见惯了女孩子们带笑或带泪的眼,那些常垂眼下的泪印或唇边笑纹,皆是被他弟弟牵在手中。


  它们叫他对男女之事生出畏惧,叫他想不通情爱中的趣味所在。然而奎师那仍在其中倾注精力,以无穷尽的爱意抚慰了她们。如果说有女子要为自己谋划出路,他自信不会再有人比他的兄弟更能符合一切做丈夫的要求。


  他没有想到,几乎是立刻,摩西妮摇了摇头。


  “尊者,您哄骗我!”她嗔怪,“奎师那这小贼,恶名早就传到万里外啦。这个人的女伴都从温达文排到了多门城,您还嫌不够多吗?说得好听一点呢,他是多情,但我更乐意称他是花心。他这种人可不会一心一意地来爱我,我不要他。”


  她的用词直白,太不客气,大力罗摩眉眼倒竖,苍白的脸上浮起一层红。


  你竟敢如此侮辱我的弟弟!一句斥责将要脱口,想到对面那不过是个无知的小女孩,他又将怒气勉强地压下去。


  “别胡说,”他开始宽慰她,“无论怎么样的男子,只要具有正常的五感,都一定是会将你当女神供奉的,就连我弟弟都不例外。倘若他真欺负了你,你就来寻我,我会替你主持公道。”


  摩西妮长长地“哦”了一声。然后她忽然凑近了他,相当相当近,卷翘的睫几乎要扑打在他脸上。


  “尊者,我想说的是,您可有妻室了吗?”


  因怒而起的血,向来不易消褪。大力罗摩的脸颊仍红着,她这句话说完,又更红了点。他错开眼:“我——我不会跳舞。”


  “我没有在问您会不会跳舞,尊者。”她微笑了,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。肌理之下,心脏泵缩血液,一跳一跳地动。


  “舞蹈是很好学的,对一条蛇来说。我只是想问问您,您是否已经有妻子呢?”


  大力罗摩说不出话。摩西妮为他判处蛇的定论,他的舌也便成为了蛇的信,无法口吐人言。他抽回手,动作僵硬,透着浑身的不自在。


  然后,他难为情地摇了摇头。


  摩西妮审视他,按住了他的颈,迫令他低头。那微笑贴合着她面部,一丝也不曾动,即将被印到他唇上去了。


  就在这时候,林深处响起一串抑不住的笑,一串属于真正小女孩儿的笑。大力罗摩听着那笑声,变了脸色。他推开摩西妮,看见花与叶的遮盖下,黄衣的小女孩抱着肚子,已经笑得滚倒在了尘土之间。


  摩西妮也在笑。他憋了半天,此刻终于得以宣泄,于是尽情地又是拍手又跺脚,发间的星光落雨一般往下掉。妙贤在笑中分出一缕专注,气息不畅地高叫:“奎师那哥哥,我的发卡!”


  奎师那提高了音量回复她:“啊,让达奥再给你买吧!看看我们的哥哥,他可真是个举世无双的英雄!”


  大力罗摩脸色铁青,拽起妙贤往回走,路过奎师那就好像没看到这个人一样。然而奎师那步伐轻捷,想甩脱他也极难办到。他就这么一路吊在大力罗摩身侧,跑前跑后地央告。


  “原谅我吧,达奥。你不知道我们见你正直果敢,是多么地为你骄傲。”


  妙贤被提在大力罗摩手里,也替他求情:“原谅奎师那哥哥,要怪就怪我吧!我关在宫里快闷死了,才想出这么个主意!”


  大力罗摩一言不发,方才放慢一点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。他的郁怒延续很久,但最后还是什么都不再计较。


  他们毕竟是兄弟,哪怕权力的争夺只容许决出一个胜者。那时候罗陀老了,真光老了,妙贤的两鬓落下些灰,而他的手臂干瘦,曾经蕴藏的生机早已枯死。奎师那依然是青春的主人,和艳光站在一起,俨然是一对貌美的少年夫妻。


  他弟弟的一生是一条静止的河,从开端到终末,无有一丝变化。他也说不清这究竟是好是坏,但长开不败,听起来总不是什么诅咒。于是他做出决定,要舍弃一切尘世的基业,到雪山上去苦修,凭借着后半生的功德为他兄弟再换得些赐福。长老们和他的臣下哀求他、挽留他,而他去意已决。


  修行到了第三个年头,雪与他紧密联结,再不可分。孔窍和肢体的感应离他远去,他的世界成为一片僵死的白。这个时候,雪山上来了一位客人。


  “我是舞者摩西妮。”她在无人的空地上转了个圈,脚步轻盈可爱,一个笑就点燃一座山的雪。他睁开眼,又合拢,控制不住自己再度陷入禅定。


  “尊者,您不能睡!”她看见他了,惊呼一声,跑过来摇晃他肩膀,“您不是答应了要娶我的吗?”


  他的舌头和上颚粘得很紧,所有的反驳都只能在心里说。没答应过,他想。摩西妮听不见。


  她自说自话地拨拨他衣襟,仿佛里面会藏有捕捉她的陷阱。确认布只是布以后,她安心了,在他怀里坐下来,捉起他的手指,轻轻放在自己胸口。


  她的起伏有着雨季暖热的温度,顺着指尖传遍他全身,足以惊起一条蛰伏的蛇。他一个激灵,醒过来了。


  “你不冷吗?”他说。她咯咯地笑了,抬起胳膊给他展示她层层叠叠的华美服饰。


  “不会比您更冷的,尊者。”她说,胸口在笑音里柔软地震。他猛地收回手,往后一缩,又说:


  “你下去。”


  “我不下去。”摩西妮说。他们谁也没有动。


  但是大力罗摩的容忍令她高兴起来,她在他的怀里挪了一挪,寻到一个更契合的位置,舒舒服服盘着。像一条小蛇,大力罗摩想。


  “您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?难道您想要出家吗?”她问,“我不许您出家,尊者。您可是答应过要庇护我的。”


  “我的弟弟……”


  “是因为您的弟弟顽劣,叫您伤了心?那么原谅他吧!他一定不是有意的。”


  “……不。”他说,“倘若我还停留雅度,他就难以收拢所有人的真心归顺。我的存在于他而言,是一种负累。”


  摩西妮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,然后她垂下头,将脸埋入他肩。


  “不是这样的,”她的声音闷在他衣料里,有点含糊不清,“你的弟弟很爱你,且迫切地需要你。不要再说傻话了,快跟着我下山去吧。”


  她没有再使用敬称,这让大力罗摩微笑,像抓住了一条小蛇的尾巴。


  “你才是不要闹了,坎哈。”遮蔽天日的尘与霾,挡住许多窥探他们的眼,默许了他以从前未有过的温和语气,重提起他们分歧的开端,“为什么那么讨厌难敌?小时候你带着妙贤捉弄我,都不忘记顺便抹黑他。”


  “不知道您在说什么。”摩西妮迅速从他肩上抬起脸,那一点模糊的惆怅蒸发,笑容重新回到她脸上,“我不喜欢他,那当然啦。这都要怪您竟然乐于见到我嫁给他!”


  大力罗摩说:“那是因为我不知道……”他的思维仍停留于无际的白,组织起言语异常艰难,一不留神,思绪便发散开,实在无法做出精准解释。但这也让他变得坦诚了,心里有什么,便抓起什么。他说,“我并不愿意你嫁给任何人,坎哈,除非那是发自你自己意愿。”


  听到这个称呼,摩西妮叹了口气,站起来,不再执着于纠正他。


  “您答应过要娶我,您也破了誓,往后可不能单怪责我。”她说,衣裙的袖与边垂坠,是套新娘服饰,他又一次地没能及时看清,“明天晚上我就要嫁给我的丈夫——嫁给一条蛇。来参加我的婚礼吧,哥哥?”


  “跟我走,跟我下山去吧。去完成你的使命。”她说。


  她举步在前,往山下走。一条蛇的使命,岂非总是跟随舞女足步?


  她的步伐轻快,迅于蛇的伏行,令他嗅到同类气味。蛇的妹妹,蛇的妻子,当然也是一条小蛇。


  他站起,昏昏然跟随着她,往山下走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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